之人竟絲毫沒有察覺。

一身青色衣裙，與她青碧的名字相得益彰。青碧今日特意穿了一身討喜的衣裳，因為公子喜歡。

她輕手輕腳的來到書房前，滿心歡喜，門尚未關實留有一道縫隙，她好奇之下，向那縫隙間窺視，殊不知已然是撞破了天機。

07那個女人

晏安養病的這段日子，是他最逍遙的日子，因為他能看到日思夜想的瑤姐姐。以至於他雖已康覆卻依舊賴在床上不肯起來，青碧似是早看出他痊愈了，少有的頂撞道，“公子若是再不康覆，女婢的命恐怕是要保不住了。明個就叫閆婆子趕我去廚房幫襯，省的落下個照顧公子不周的罪名。”

晏安被青碧話弄的雲裏霧裏，女人在外邊受了氣，自己身為男人理當心疼疼惜的，何況青碧跟了他十多年勝似親人。他溫柔的拉著青碧的手安慰道，“誰那麽大膽子敢動我的人，你呀！安心在我這裏，告訴我誰欺負了你，我定為你出氣！”

“真的？”青碧自是不相信這些個甜言蜜語，放要開口時，書房外竟傳來了一陣吵吵嚷嚷的響動。

晏安在青碧的攙扶下，推門的瞬間竟讓門外的眾人紛紛停下來，齊聲跪倒。晏安從那跪著的眾人中看到了一個被捆綁的結結實實的女人，那衣衫單薄的女人，頭發淩亂，腳上竟只穿了一只舊鞋。那被綁縛的女人低著頭跪在那裏，晏安看不清那女人的臉，卻能感覺到必定又是一場糾葛。

“這究竟是出了什麽事？”晏安開口問道。護衛首領匆匆上前回到，“回稟公子只是抓到了一個女賊，驚擾到公子實在是小人的罪過，還望您寬恕。”

“我不是賊！”未等晏安開口，那女人猛的擡起頭高聲道。

護衛首領連忙示意眾人將那女子的嘴堵住，並狠狠的用劍柄將那女人砸昏過去。當著晏安的面動粗，讓他心中不悅，挑眉冷眼看著那護衛道，“一個女毛賊竟能闖進我重兵防守的昔王府了，不知是這女賊的本領高，還是你們太過懦弱無能了。”

這昔王府眾人歷來將昔王晏安當作可有可無的存在，似乎都忘記了他亦是昔王氏的六公子。但這卻是眾人第一次領教到這六公子的怒火。

護衛首領一時間竟無法招架，不知如何回覆，此情此景晏安卻厭煩了。他的一言一行竟也能讓人畏懼了，只是他並不眷戀這中權利。

揮揮手，晏安轉身進了書房，青碧只得替晏安命令道，“公子說了今後勿要驚擾他清休，還不快滾！”

“是！”護衛首領領命帶著眾人和那被砸昏的女人走了。

晏安從敞開的窗邊看著那群人遠去的背影，驀然轉頭對青碧說道，“青碧，你去打聽一下那女人究竟是何來歷，她絕不是個毛賊。”

青碧一聽竟是讓她打探別的女人一臉的嫌惡，嘟囔道，“公子，您莫非是看上了那女人。”

晏安覺得這小妮子太過荒謬竟說出這種沒大沒小的話來，話語中竟是濃濃醋意，輕輕刮了一下青碧的鼻子輕笑道，“你呀！想到哪裏去了，我只是看不慣那群粗人欺負了一個婦道人家。若是我不曾看見也罷了，如今恰好撞見，本公子可不想冤枉委屈了一個女人。這天下的冤假錯案何其多也。何況她方才不是已經向本公子鳴冤叫屈了麽？”

青碧聽到此話心中有股說不出的融融暖意，王府眾人都說公子百無一用僅是一介書生，但公子卻有顆善心，尤其是對女人格外的好。

“得令，奴婢定不辱使命。”青碧轉身輕快的跑出了書房。

書房外杏花微雨，紅塵囂囂，惹的遍地花漸落，正是一副杏花圖，晏安僅能用雙眼將這幅美景留存下來。只是這杏花圖中，一雙眼睛始終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他無奈的輕嘆，那雙眼睛正是方才那女賊的眼睛。只是那雙絕強不屈的眼睛真的會是一個女賊的眼睛麽？

08女人的故事

“擡起頭來！”晏安輕聲說道，他希望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不會像懼怕惡鬼般害怕他。

“還不快擡起頭讓公子瞧瞧。”佇立一旁的青碧急忙提醒道，她眼睛紅腫的厲害似是哭過了。

女人倏的擡起頭，雙眼直視著晏安，晏安不由自主的心頭一顫。對視間晏安更加確定這眼前的女人絕不是什麽女賊。

女人似是為了勞作將長發高高盤在腦後呈扇葉狀，五六個枯樹枝縱貫其間，讓這女人全然不似之前披頭散飯般頹唐。整潔的出現在這裏恐怕還要稱讚青碧的手藝好。一身粗布衣衫襯托著她略顯豐滿的胸脯，晏安猜測這女人似是剛生產過。但他的目光始終在這女人鵝蛋臉上的眼睛裏找尋著什麽，那或許是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睿智的光芒。

“到了我這裏，你就什麽都不用怕了，說吧！你誰家的女人。”晏安加重語氣道，他明顯看到女人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慌。但那光芒轉瞬即逝，女人向晏安行了個大禮，開口道，“女婢是阿珍，是膳房的廚娘。”

“阿珍？”晏安咀嚼著這個名字，輕哼道，“你也不用瞞我了，青碧早就和我說了你的事了，不過想聽你自己開口。”

青碧豁然轉頭眼中飽含驚訝，她尚未來得及告知晏安真想。但青碧卻識趣的獎睜大的嘴巴合上了。

阿珍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尊貴之人，就算她出身不低，但身為女人她尚沒有面見主公的機會，今日或許是老天的恩典。她要為她的孩子們掙紮到最後一刻。

“公子，奴婢本名劉司珍，是六步將軍麾下已故校尉劉韜之女。”

“哦？竟是個武將之後，怪不得你的眼神要比我家青碧犀利的多。”晏安不禁驚嘆，但心中總覺的給自己惹了些麻煩事兒。

青碧見公子如此讚美外人，不得已的撅著嘴。

晏安雖覺得自己多管閑事，但亦想從這眼神犀利，神態自若的女人身上找到些虛度光陰的故事來聽聽，便繼續道，“阿珍，告訴我事情，如果你不想蒙受不白之冤，讓你的兒女從今往後都擡不起頭來，你就將實情說出來。女賊的罪名可不輕。”

阿珍毫無破綻的臉上終於暴露了她身為一個母親的天性，她就算死也不想自己的兒女受人指責，更不想讓他們有個賊人名聲的母親。阿珍曾那般心狠的離開自己的兒女，她何曾想要拋棄自己的兒女。但她無法忍受自己丈夫的變心和背叛，更無法接受自己丈夫的恐嚇！

阿珍終於開口了，那些往事是從她十六歲嫁人時說起。武將劉家是從劉韜去世時衰落的，阿珍作為長女為了替家族還債下嫁了商人權威。權威因而有了武籍，身份自此不同於平民之家！

阿珍承襲武家女人的果敢勤勞，幫助夫君操持家務，照顧公婆，雖辛苦日子卻也過的寬裕。他夫君權威雖僅是看中她武家的身份，才娶她進門，但結婚以來亦對阿珍很是滿意。

不久，阿珍懷孕了，這是她即將成為一個真正女人的時刻。從公婆夫君的言行中，她能知曉誕下一個男孩兒的重要性。她亦渴望能為權家延續香火。

生產的那天她仿佛經歷了死亡的考驗，她在劇痛和緊張中伸出手希望能抓到些什麽，可沒有人能成為她的依靠，這本是她很久之前就知道的事了。

阿珍生了一個女兒，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夫君冷漠的臉，就連公婆以失望的捶胸頓足，自此一切都變了！

她曾對夫君說就算拼盡全力也會為權家延續香火，但他夫君僅是笑笑深知連自己的女兒都不願意抱。

阿珍懷抱著自己的女兒依舊開心的笑著，“寶貝，媽媽會永遠疼你，愛護你。”

日子依舊，只是愈發艱難了，因為公婆先後重病臥倒，阿珍盡心盡力的適逢在左右。但每當她將女兒帶到公婆的房間時，婆婆都會尖叫著喊著，“丟出去，丟出去，不許讓那賠錢貨進來！”

阿珍畢竟是個女人，她傷心她難過卻只能將眼淚往肚子裏咽，她依舊堅強的像頭牛。只是她終於感受到了絕望，她丈夫給予她的或許從一開始僅是那麽一點點的恩情。

尾隨著多日未歸的丈夫她第一次看到了丈夫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對著的竟是另外的一個女人。她曾經幻想過無數種丈夫未歸的理由，就算是賭博她都打算容忍並好言相勸，畢竟他是她孩子的父親，可如今原來這一切都只是她的癡心妄想。

在她夫君懷裏的是那萬香樓的妓女，這些個狐媚子可以輕易勾住男人的心就像她外婆講給她的一樣。

十年間阿珍的省吃儉用，從不敢著新衣，頭上也從未有任何首飾，她甚至將自己唯一的嫁妝金玉發簪給她的夫君還債。可她十年了從未得到過一絲溫情，她想為她的女兒來爭奪一個父親。

阿珍覺得自己的全身都被凍住了，銀白色閃閃的光誘惑著她，而她也甘願受此誘惑。當拿起那匕首時，眼中是憤怒至極的火苗。

“這位娘子你買這刀所謂何用？”阿珍決絕的眼神大概嚇壞了賣刀的商販，那人疑惑的詢問。

豁然變臉間，阿珍炯炯有神的眼底再也找尋不到殺意，她笑著對賣刀人說，“家中的老牛不中用了，奴家再想如何處置它。”阿珍拿起一秉半長的刀，她是武將之後，自小對這些個兵器並不陌生，拿在手中掂量，她拿了最順手的刀。

賣刀人卻建議刀，“那把刀對小娘子來說偏重了些，不如看看鄙人這裏的菜刀更適合切肉去骨。”

“不必了！”阿珍斷然謝絕，她挑的是她最順手的兵器，她爹曾說，兵器無關大小，使得順手的便是好兵器，她瞧著手上的正是順手的兵器。

丟下銀兩，這是她第一次為自己買什麽東西。

此刻阿珍已忘記了自己女人的身份，她將刀背在身後，沖進了那男人的極樂的世界。

沒有人能攔得住一個瘋狂的女人，一個失去理智的女人竟闖過了男人的重重包圍，不長眼的嫖客在醉酒中，向阿珍漏出猥褻的笑容，在這裏她見到的是道貌岸然的男人們的真面目，包括她的夫君。

“啊啊啊啊……”慘叫聲突然傳來，阿珍用刀砍斷了伸向她的嫖客們的手指。妓女，嫖客，護衛都被這來歷不明滿臉是血的女人嚇壞了。

阿珍雖是女人但力氣頗大，更重要的是，她自由學了些武藝酒囊飯袋之流自然抵不過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

她的眼中是憤恨的火焰，臉上的血嚇得眾人竟不敢上前。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沖向了妓院的二層樓，竟沒有人敢阻攔她的腳步。

一間一間的踹開門，她搜尋著自己丈夫的身影，只是她的理智已所剩無幾了。

“嘭……”當她再度踹開門時，她的身體終於僵在了原地，她也終於絕望了，十年來她等來只有這個丈夫的背叛，她恪守婦德，孝順公婆，侍奉夫君，從不與人爭執，她想要的僅是一個能容身的家，可這一切都是她的妄想。

“哈哈哈哈哈哈……”阿珍突然間狂笑不止，臉上淚與血相融，她的笑聲淒涼又恐怖好似地獄鬼婆的嚎叫。

而門中，他的丈夫和那妓女衣衫不整的顛鸞倒鳳好不自在，當門被阿珍踹開時，他的丈夫僅是惡狠狠的罵道，“那個不長眼睛的東西，驚擾了爺爺的好事。”

擔當那淒厲的笑聲震動八方時，他的丈夫終於扭頭看到了門外的他。但阿珍從他丈夫臉上看到的僅有震驚，和厭惡，“你怎麽來的？”

阿珍看著自己的丈夫懶散的穿衣服，而那妓女竟扯著她丈夫的手臂問道，“她是誰？”

明晃晃刺眼的閃動，金燦燦中夾雜著玉石的溫潤，阿珍終於看清了，也澆滅了她最後的一絲幻想，因為她清楚的看到那妓女的頭上插著她作為嫁妝的發簪。

“啊啊啊啊……”這是一個女人的嚎叫，如此悲愴，阿珍握著長刀終於沖進去了！她的眼中只剩下她的仇敵。

妓女的慘叫和他丈夫的辱罵交織在一起，她已經看不見周遭的一切了。殺了這對狗男女，殺了他們。

權威從未想到自己的女人竟如此彪悍，他嚇得東躲西藏，幾次從阿珍的刀鋒下逃生。阿珍全然不顧一切的砍殺，他的丈夫權斯被擊倒在地，順手抄起椅子向阿珍扔過去，阿珍靈敏的閃躲，椅子直接砸在了尚在床上的妓女身上。

女人的慘叫聲頃刻間充斥在整個房間中，阿珍心中憤恨溢於言表，她帶血的臉在他丈夫的眼中是如此恐怖。權威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自己娶來的竟是一頭母老虎。

就在他松懈的須臾間，白光一閃，長刀直接刺入他的小腿中。

“啊啊啊！”他捂著腿，痛的滿地打滾，慘叫著求饒卻換不來阿珍的饒恕。

阿珍抽出長刀，看著地上卑微的丈夫，她怎麽會嫁給這個男人。她抖著肩隱隱發笑，笑聲蓋過了屋內妓女的哭聲。

猛然扭頭，她兇惡的目光盯上了那個抱頭痛哭的妓女，她恨，她恨極了那個勾引她丈夫妓女。

猛的沖到那床鋪前，將那妓女頭上的發簪一把拔掉，她看著那妓女面色慘白嚇得瑟瑟發抖，就是這妖艷的面孔迷惑了她夫君的雙眼。

“你這個賤人！”阿珍大罵著，騎到妓女的身上，巴掌鋪天蓋地的襲卷在妓女的頭上。

妓女的慘叫與求饒聲絲毫換不來阿珍的理智，因為她已經不想再做一頭溫順的母牛了。

白刃落在妓女的臉上，一刀一刀，一道一道，阿珍宣洩著十年來的痛，原來這世道竟變的笑貧不笑娼了。

妓女已然昏死過去了，阿珍渾渾噩噩的好似經歷了一場噩夢，官兵終於沖進來了，卻被周身是血的阿珍嚇得聚攏在一側。

在眾人的矚目下阿珍緩緩向前走來，走到燈火通明處，長刀脫離手墜落在地，她仰天大笑不絕於耳。

09武家兒女

上公堂的那天，阿珍已被關押了十幾天，在這十幾天裏她一直不停的幹嘔，或許是出於同情，牢頭終於叫了大夫前來診治。

大夫診治的結果讓她在震驚中淚流不止，她又有了身孕，這是三月前他丈夫醉酒後的施舍。

連日來的孕吐是騙不了她自己的，她想隱瞞卻瞞不住了，她肚子裏又有了一個新的生命，只是這生命來的不是時候。

過堂時，竟是人滿為患，她身為人為人婦竟敢有謀害夫君之意識。乃是犯了大不敬，大逆不道她本該受重刑，身披枷鎖。但是滿堂百姓卻都在為她求情，她懷孕之事，已是人盡皆知。她的目光偷偷掠過身後，落在一個小姑娘的身上，那是她的女兒也是她此生唯一的念想。

她知道自己的女兒求眾人前來求情，她可憐的女兒。阿珍不禁又生出求生之意，她想要活下去陪在女兒身邊，她還那般稚嫩。

鄰裏街坊紛紛舉證阿珍孝順公仆，乃是一良婦，又向城官舉證其夫與妓女不齒之事，才沖動之舉。

城官難違眾人之意，只好暫緩執行酷刑。妓女本是賤籍妄圖取代良民之妻，中州法令嚴苛，貴賤等級分明。良民世世代代為農，乃糧賦之源，理當保護。而最讓城官驚訝的是眼前這行兇的女人竟是武將之後，這讓她對這目光堅定的女人生出些許敬意。早前派人打探，世人對這女人讚不絕口，他亦決心輕判。但法理嚴苛亦不的不行，城官聽眾人之言後，對阿珍沈聲道，“堂下婦人你可知罪？”

阿珍一點點擡起頭，從這一刻起她已決心將過往拋棄，她骨子裏流淌的是一個武家兒女的傲氣。

“奴家不知大人所說的是何罪？”阿珍一字一句道。

城官有些怒意，這婦人竟如此不敬，未等他訓誡。阿珍重重的的向城官磕頭道，“奴家不敢對青天大老爺不敬，若是大人怪罪奴家傷了那賤婦，是她罪有應得。只是沖動之下誤傷了夫君有違婦德，乃是我之罪，只是如今懷有身孕望夫君不要賜我休書，罪女願意洗心革面將功補過。”

阿珍句句惹人垂淚，只是冷眼的餘光中依舊是對她丈夫的恨，而權威亦不知曉這女人究竟是有何用心。

權威自是想休了這母老虎，只是未曾想到她竟又又了身孕。老婦與老母亦需要人照看，而他也想要一個兒子，便也言不由衷的向城官求起情來，“望大人開恩，饒恕小人娘子無心之舉。”

城官見此亦順水推舟道，“躺下罪婦，你本該受重刑，但亦有眾人與你夫君求情，本官便順應民心，饒你不死，望你從今以後改過自新好自為之！”

阿珍笑了，她笑著看著自己的女兒趴在自己漸漸突兀的肚子上聆聽生命的跳動。

“母親，是個小弟弟。”

阿珍擡手撫摸著自己女兒烏黑的頭發溫柔道，“素兒，怎麽知道是你的小弟弟？”

權素素撲閃著眼睛，不住的向母親撒嬌道，“我就是知道，母親弟弟叫什麽名字？”

阿珍被女兒的話問倒了，她竟忘了要為自己即將出生的孩子起名了。素素之名亦是出自她自己之口。當初素兒誕生時，公婆婉拒他夫君亦不顧。想來她能依靠只有自己了。

想了很久，阿珍揉著女兒的紅撲撲的臉頰道，“無論男女皆喚做涼兒，可好？”阿珍是讀過些書的，武家的女人也是要習得武家規矩，阿珍亦親自叫自己的女兒識文斷字。

素素握住自己母親的手，在阿珍的手心裏寫了一個涼字，在阿珍的驚訝中，她看見女兒微笑道，“權涼，果然是個好名字。”

10恩斷義絕

阿珍的丈夫權威從阿珍回到家中後便終日在外游蕩，方前的妓女在眾怒下被發現吊死在城門邊。阿珍大著肚子去看過一次，最終她賣掉了金玉發簪，為那妓女受了屍體，人都說她以怨報德心如菩薩，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憎恨從未消失。

公婆在病床之上，而她又懷胎八月，只得讓權素素去照料。只是那婆婆再不願意如今也開不了口了，素素餵下的藥幾乎全然被她公婆吐掉。她也不介意，她的眼中全然沒了一個婦人的安分守己。

生產的那天，只有產婆和她的素素在身邊，而她的丈夫卻混跡於賭場之中，家道日衰，早已變賣了多處產業過不了多久或許阿珍就要和女兒露宿街頭了。只是她不願意想，痛，蔓延在她全身的抽痛使得她冷汗涔涔滾落。

當嬰兒的啼哭響徹在她耳邊時，她終於可以松了一口氣，產婆笑著開口道，“阿珍啊！好福氣啊！是個大胖小子啊！我這就去告訴你公婆。”

“周大嫂，且不要那般著急，這等喜事，我想親自說於他們二老聽。”阿珍氣喘籲籲的說道。

“哎呀！瞧我這多嘴多舌的，你公婆等著抱孫子等了這麽些年，我怎好搶頭功報喜。你這身子虛，我去給你弄些魚湯補補身體。”周大嫂笑容滿面的離開口。阿珍對素素說道，“素兒，扶我起來吧！”

素素不解道，“娘你身體這麽弱，這是要去哪裏啊？”

阿珍突然笑出來，這一聲驚嚇了素素一跳，素素驚訝的望著自己娘親的臉，她從來沒有見過她娘親這種詭異的笑。

“素素，為娘這就去將你弟弟告訴給你祖父母，也讓他二老樂呵樂呵，你且幫娘照看下你弟弟。”

素素點點頭，看著娘親蹣跚的腳步，總覺的很是不同尋常。

當阿珍剛邁進公婆的屋中時，傳來的正是她公公的質問，“是男是女？是男是女？”

阿珍沒有回答，將門簾放下，嚴絲合縫的放好。她的公公正躺在靠椅上，似乎是竭盡全力才將上半身撐起來。而阿珍的婆婆僅能躺在床榻上反反覆覆的呻吟起來。

“呵呵呵呵……”阿珍突然笑出聲，惹的他公公不滿的怒斥道，“所笑緣何？”

阿珍猛的收斂笑容，一臉嚴肅，眼底泛起的是憎惡與洩憤的欲望，她高聲道，“媳婦兒是來恭喜二老的。咱們權家終是要絕後了此大喜之事媳婦兒特來告知二老。，”

“你，你……你這個毒婦……”阿珍的公公勃然大怒的叫罵著，怎料怒火攻心，一口血噴出，身子一軟竟一頭栽倒不省人事了。

阿珍就站在那裏冷眼旁觀這一瞬間的變更。屋子裏尚回蕩著她婆婆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她一點點逼近她婆婆的床邊，看著她婆婆無力的掙紮。

“媳婦兒知道，您老佬聽的見我的話，公公已經他升天了，您也快去陪他吧！你們權家怎配延續香火，若是您到了閻王那裏告狀，我也不怕！呵呵呵呵……”阿珍的笑聲尖而刺耳，她看見她婆婆氣得怒不可遏卻無力掙紮，只能用雙眼來詛咒她，那副嘴臉讓她愉悅之極。

阿珍就坐在她婆婆的臥榻邊，公雞報曉之時，她婆婆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她的臉上找尋不到一絲喜怒哀樂，走到門邊時，她豁然發現簾子被人掀開了一角，只是簾後卻看不見任何人影。

11賣身入府

樂極生悲，鄰裏街坊都說阿珍的公婆是因為阿珍生了個兒子為權家延續香火，而後繼有望激動之下一命嗚呼的。

靈堂上權威終於回到了家中，父母雙亡讓他終於從賭館中跑回家，只可惜他看到的僅有父母的屍首。

他曾暗自請仵作前來查探自己父母的屍體，只是仵作卻毫無所獲，唯有一句急火攻心惹人生疑。他亦在午夜時質問阿珍道，“我爹娘是怎麽死的？”

阿珍披麻戴孝，將背著權涼的素素推出門外後，挺起腰板道，“夫君，此話是何意？你多日未歸，爹娘身體每況愈下，你可曾盡孝？”

阿珍再也不是那個忍辱負重，唯唯諾諾恪守三綱五常的女人了，她盛氣淩人竟讓權威難以招架。

權威盛怒下拔腿就要走，卻被阿珍制止道，“我要去昔王府做廚娘了，爹娘喪葬的錢是我向周大嫂等人借的，理當償還。涼兒尚小我帶走，至於素素理當由你照看，你若不好生照看，你就甭想再見兒子一面。你要知道，我不是在求你。”

權威不敢回頭，不知何時他就不敢再看這個女人的臉了。這個女人言必出行必果，是真的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但覺脊背發涼，頓生毛骨悚然之感，他惹不起躲得起！

阿珍能成為昔王府的廚娘，乃是因為她有一個特殊的本事，磨豆腐。薄荷葉豆腐，清涼可口，是達官顯貴夏季必不可少之物。阿珍在出嫁前便以此來貼補家用。她精湛的手藝獲得了昔王府管事的的讚賞，由見其出生不俗亦入了王府。

入昔王府只有一條途徑便是賣身，無論出身入了昔王府命就不由己了。而代價便是一筆不菲的報酬和無盡的忠心。阿珍這等武將出身之後，本有自己的身份，若是賣了身，前塵往事便永遠塵封在記憶裏了。

阿珍想了三天三夜，懷裏的涼兒咯咯的笑著，她可以失去身份但不想讓自己的兒子淪為賤籍。

終於阿珍返家了，未進門便看見自己女兒紅著眼睛向自己跑過來了，“娘，素素好想你，你帶素素一起走吧！素素不想與娘分開。”

阿珍緊緊抱住自己的女兒，卷起女兒的衣袖，果然是傷痕累累分外惹人疼惜。她哽咽的開口道，“你爹他？”

素素滿臉淚水哭訴道，“爹他又喝醉了，南巷的老房子被人收走了！”

阿珍緩緩合上雙眼，深深吸了口氣，權氏最後的族產終是保不住了，可她還想保留自己兒女最後的尊嚴。

當她堂而皇之的破門而入時，正看見她的丈夫抱著酒壺酣然大睡，她看著他就像是看一個陌生人，她不禁想到自己十年來竟和一個陌生人同床共枕。

她將一盆涼水直接澆到權威的頭頂，權威登時清醒罵罵咧咧道，“哪個不長眼睛的敢動老子！”

待他看清楚眼前的那張臉時，怒火再惶恐中被沖談了，他冷淡的開口道，“是你？你怎麽回來了？”

“聽說你把族產抵了債？”

“男人的事兒，你一個女人少管。”

阿珍蔑視著地上的男人，將背上繈褓裏的孩子接下放在桌子上，繼而將一袋金子扔到權威跟前。

權威兩眼放光，那明晃晃的金子煞是刺眼，讓他再也挪不開眼睛，癡癡問道，“喲！哪裏來的這麽多的金子？”伸出手把玩那一個個金餅，他仿佛被勾去了魂兒。

“我已經入了昔王府，不能再將涼兒留在身邊了。從今以後兒女便都由你照看，你若還想保住你兒子的身份，就好自為之吧！”

阿珍看著自己丈夫的眼中只剩下了金子，在自己的威脅中茫然的點頭示意，如此不堪的男人竟也承襲了她武家的身份。她再也無法忍受了，轉身跑出了家門。

阿珍失魂落魄的走在泥濘的小路上，前路漫長，走上這條路她便再也回不了頭了。

“娘，娘，娘……”身後隱隱約約的傳來一聲聲熟悉的呼喚，而那聲音越來越近，猛然轉身間，她看到了自己的女兒素素正向自己奔過來。

素素發髻散亂，光著腳不顧被鋒利青石磨破的傷口，向著自己撲過來了，噗通一聲素素栽倒了自己的跟前。阿珍心疼極了，將自己的女兒摟在懷裏，母女家就在這泥濘不堪的小道上抱頭痛哭。

烏鴉呱呱的叫著從一個枯枝上竄到另個樹枝上，反哺是烏鴉的天性，它們竟也能曉得孝道麽？

阿珍捧著自己女兒的臉一點點審視著，打量著，許久後才開口叮囑道，“素素，娘要去昔王府當廚娘了，以後弟弟就要你來照看了。”

“娘，別扔下素素，素素想和娘在一起。”素素梨花帶雨的臉上是對深深的祈求，只是阿珍不得不狠下心了，她要保全的是她兒女的未來，她要用她自己換取兒女的榮耀。

“不許哭！”阿珍第一次對素素說如此重的話，小姑娘竟被嚇得楞住了。

阿珍心如刀絞但她不得不狠下心來，“不能讓她兒女跟著她成為永遠低人一等的賤人。

“回去吧！好生照看你弟弟。”阿珍終是絕情的推開了自己的女兒，她轉身疾走，不再看那枯枝落葉下女兒失望的臉。

簌簌抖動的聲音勾勒出一副慘淡的晚景，阿珍聽到身後傳來了自己女兒的喊聲，“娘，娘，我會照顧好弟弟的，我會等你回來的。”

阿珍捂著臉哭出聲來，只是她的聲音遠不及風的呼嘯。

12母女情深

昔王府四王氏之一，中州最尊貴的四個家族之一，他們淩駕於王族之上，手握中州文明的真實歷史文獻。有史以來，四王氏的歷史便是中州的歷史，這是天下的共識。

成為昔王氏的人會在背上烙印上昔王氏的千裏歲紋章，那是將生命貢獻給昔王氏的諾言直至一個人的死亡。四王氏本著寬待下人的原則，因為那些生命成為了四王氏的手足，推動者四王氏的繁衍生息。

阿珍解下衣衫，看著自己背上的烙印，只覺得心痛。她放棄了一個武家女人的覺悟，但她有了不得不效忠的理由。

阿珍發現昔王府的下人們早已將昔王府看作了他們最終的歸宿，府中與這世道竟是另外的一番面目，像是世外桃源。而掌管昔王府的四小姐昔王瑤待人寬厚，一視同仁，仆人們自是心服口服。

這是阿珍萬萬想不到的驚喜，士子懷著對四王氏的詆毀、不滿而引發士子的抗議聲悠然在耳。士子不過是王族用來制衡四王氏的砝碼，阿珍雖是個女人卻看的比世人都透徹。她爹曾說，若她為男兒必可光耀門楣，延續劉氏一族往昔的榮光，可家道中落後劉氏也僅剩一個墓碑上的一個姓氏而已。

不知不覺間，阿珍已來到昔王府兩年了，她的勤快伶俐得到了蔡師傅的賞識，跟著蔡師傅阿珍的廚藝與日俱長。只是這一天，本該在廚房忙碌的她卻在後門處，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娘……”一開口兩人便相對凝噎，淚落如雨。兩年雖時有相見，只是這半年來，阿珍難得看見自己的女兒。門房守衛粗暴的催促著，阿珍將準備好的美食送與對方才換得母女兩人的短暫相聚。

“來，吃吧！薄荷豆腐，你最喜歡吃的！”阿珍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豆腐餵給自己的女兒，而女兒背上的孩子也終於醒了，將手指伸向阿珍呼喚著，“娘，娘，我也要……”

阿珍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每次見到涼兒她都會哭出來，她不是一個好母親，她是一個狠心的女人。

素素將薄荷豆腐餵給自己的弟弟，當聽到弟弟的笑聲是她亦感到欣慰，母親走後，只有她與弟弟相依為命。她知道母親的苦心，母親在竭力保全她們姐弟二人良人的身份和自尊。

阿珍看著自己的一雙兒女不禁欣慰的笑了，“錢，夠不夠用，母親得了賞錢。素素也是個姑娘了，去買點衣裳吧！”

素素卻一言不發的回絕著，頭垂下去似乎是有話要說。

似乎是在下定決心，素素終於鼓起勇氣開了口，只是她的聲音一直在顫抖，“娘，我……我不能再繼續照顧弟弟了。”

阿珍隱隱約約察覺到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在她這苦命女兒的身上發生了，半年未見她的女兒瘦了，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了。

“怎麽素素，有話就和娘說，娘一定為你做主。”阿珍鼓勵著自己的女兒，但她的心卻高高懸起來。

“娘……”素素張嘴卻語不成句，她已淚流滿面，投入母親的懷中嗚嗚的哭起來。哭聲大作，惹得門房守衛將她們轟到角落去。

阿珍扶開女兒散亂的青絲，用衣袖擦試著女兒的淚水，不禁潸然落淚道，“是娘沒用，是娘對不起你們。”

“娘，爹，爹他要把我許給趙垂做繼室。”素素的哭訴聲讓阿珍心神恍惚，她身體頃刻間失去了支撐的力量。

能與昔王氏分庭抗禮且秉持中立的大將軍趙垂大西琉何人不知其功勳，就連昔王氏亦要以禮相待，只是那趙垂年過六旬，而自己的女兒素素才剛滿十四。

13禍而不備

“素素她十四歲，阿珍舍不得她，聽說趙大人已經死了三任夫人了。奴婢舍不得……”阿珍對晏安哭訴道，淚流滿面是一個母親的無奈。

晏安是見不得女人哭的，尤其是傷心欲絕的女人，他雖父母早亡，可他被一個母親的情所打動了。

趙垂他自然是知道的，大西琉唯一能與他昔王氏抗衡的便是此人，此人一項嚴守中立，且治軍嚴謹，為人稱道。但也聽聞趙垂命裏克妻，三任妻子具亡，未曾想到此人年過六旬竟還有娶妻生子的意願，只是此人看似持重竟這般不成體統，強娶一少女，這也太過荒唐了。

“你先起來吧！”晏安示意青碧將阿珍攙扶起來，只是阿珍卻不敢造次，附身請罪道，“阿珍私自將女兒藏入王府中，已犯了大罪，不敢起身。”阿珍並未將實情和盤托出，有些對自己不利的她僅僅是一帶而過，從無愧疚，因為她知道如何獲取他人的好感與同情心，而眼前的年輕公子是她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晏安良久的看著這個家道中落的武家女人，心生敬意，這個女人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堅強隱忍，也頗有心思，他不禁在心中感嘆真是個好女人。

在青碧的眼中公子一直都是個大善人，今日也是，她聽見公子開口道，“你且在我的院子裏繼續做個廚娘罷，你的兒子和女兒具可在我這裏住下。相信普天之下絕不會有人敢在我這裏造次，等風頭過了。我拆人讓你夫君寫個休書還你自由便是了。”

阿珍雙目通紅，淚如泉湧，這份福氣或許是她前世的功德，她叩拜晏安痛哭流涕道，“公子大恩，奴婢沒齒難忘，當盡心竭力為昔王氏盡忠。老奴這條命便是公子您的了。”

晏安對著感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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